“花加出事确实(值得)惋惜。”宋宁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,他们有一个花友群,在花加刚出事时,大家讨论得很激烈,有些在上海的花友甚至去公司维权。“但以我老花友的身份来说,心态比较平和,之前出事的平台也很多,我当时的想法就是,随它去吧。” 直到时隔将近两年之后,再次收到老订单。“他们的花材质量都还不错,鲜花的品质与以往一样好。”宋宁说。
在社交媒体上,间或有客户晒出了自己收到的老订单鲜花,然而对于购买年包的客户来讲,这一束只是花加漫长履约的开始。按照花加的说法,目前,他们只能一轮一轮地发货,也就是说,每一个年包客户在收到一次花之后,就又要进入“大排队”中,等到下一轮再排到自己。“我都打算算了。”有人在社交媒体上评论,“虽然心里感觉有点五味杂陈,但能再次收到花,总体挺开心。希望不是套路。”
花加“出事”
2023年一度只剩一个人
花加“出事”,是在2023年9月25日。当天,一封花加内部信在网上流传,在那封信里,王柯用了“停业整顿”这样的词,引爆了员工、用户和供应商的不安,也把公众的目光,吸引到这家曾经的明星创业公司身上。
然而实际上,花加陷入困局早有端倪。不是出现在B+轮融资之后的2019年,而是在2017年他们发展最好的时候。
2017年5月,正在云南出差的王柯接到高管的电话,让他看看6·18的营销方案。“我当时觉得有点问题。但商量之后,我们都觉得这个活动如果做了,规模效应会更加明显,也会有利于后续融资。”王柯说。但很快,他就意识到了这个决策的危险性。“当时公司大概融了一个亿,那一次营销我们花了四千多万。全年销售额接近八亿,但最后发现,客户并没有留下来。”
这个说法在杨伟涛那里得到了一些证实。杨伟涛2016年进入花加工作,一度任采购总监,2019年辞职自立门户种花,并成为前东家的供应商。她还记得2017年那场促销活动——当时,大量的订单致使云南仓爆仓,他们加班加点才保证了货物的发出,但等促销过后,订单却并没有太多的增加。
2020年,整个鲜花市场都在下滑,理论上,公司应该降本节流,比如砍掉几个仓库或合理裁员,以节省仓储成本和薪资支出。但王柯却再一次犹豫了。
“当时我们是想优化人员、关掉大仓,整顿一下再开业。可是大家直接理解成公司倒闭了。”王柯说。他告诉北青报记者,2023年9月,公司本有一笔贷款资金即将到位,据他预估,这笔钱能让公司再维持一两年。
他决定开个会,讨论一下怎么用这笔“救命钱”。“我想着趁十一假期七天,再加上假期后的七天,先按下暂停键,把所有的仓库和渠道盘一下,看看需要多少人运营,砍掉一些不必要的仓库,精简人员,所以就发了内部邮件,说我们要停业整顿。”
这封内部邮件很快流传到了公司外面,网上各种关于花加的资讯,“标题就是内部邮件显示花加要破产。”
王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。没等他想好对策,投资者、供应商和媒体的电话蜂拥而至,被欠薪的员工本身就有情绪,供应商也很紧张,纷纷找来要钱。十一假期后,员工陆续离职,又过了两天,一些供应商来堵门,到10月10日,公司只剩下王柯一人。
△视察花卉基地的王柯
烧出“隐疾”
公司元气一直没能恢复
时至今日,王柯仍在复盘2017年的那次促销。在他看来,“那件事”对公司伤害很大,自那之后,公司元气大伤,一直都没能恢复。
“互联网(电商企业)都是这么干的,打折都两三折地打。当时高管说我们必须搞这个促销活动,最好能打个三折、四折。他们以前在互联网大厂,一年经手几个亿,会觉得这次打折只是花几千万而已,这点钱没什么。”王柯说。彼时,花加刚刚完成A轮融资不到一年,风头正盛,投资人也在鼓励他们花钱,“他们说,我们给你这么多钱,不是要让你放在银行里生利息。”
王柯的朋友圈里,充斥着同为创业者的成功喜报——这个融资了十几亿,那个融资了几十亿。他承认,在那种氛围中,他“没控制住”。明星公司所受到的瞩目、打折营销效果的强刺激、公司未来发展的蓝图……他“上头”了。
在各方压力的驱动和裹挟下,王柯犹犹豫豫地按下YES键,并寄希望于自己也能借助打折营销,“烧”出一片市场来。
“我其实也意识到烧钱不对,但那种压力,还有那种一下子就能把公司的业绩翻到很高的诱惑,让我犯了决策错误。”接近两年之后,再提起这个错误,王柯依旧会表现出难言的神态。他好像耻于自己的“上头”——作为公司的掌舵者,这并不是一件好事,但同时,他又希望去解释这种“上头”的不得已。
花加那场营销活动很成功,但负面效应随之而来,王柯发现,活动结束后,鲜花包月套餐的价格就很难涨起来了。
“低价套餐卖得还行,但定价稍微高一点的套餐卖得就不好。同时营销节奏带起来了,同行们都开始做,三折、四折,之后不跟着降价都不行。”2023年破产风波后,王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描述这场失败:“我们自己给自己砍了一刀,这是大家在高速发展、抢占市场的过程中,合谋犯下的错误,它属于整个行业。投资人、我自己,还有一些同行,都吃到了苦头。”
一个交代
在一片骂声中重启花加
公司骤然生变,那段时间,王柯常独自待在没水没电的公司里。
“当时我挺伤心的。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负责的老板,最难的时候,我把房子、车子都抵押了,到处借钱,甚至包括高利贷都去借了,但是并没有换来别人的谅解和支持,甚至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。”
而失败带给他的另一重痛楚,则源于来自社会的全盘否定。“以前好的时候,大家都觉得你好。公司失败之后,歧视就来了。”他感觉到,以前居住的小区,邻居知道他的公司出事,都对他指指点点,而去一些部门办事时,“大家也都会觉得被执行人就是坏人。”
但丧了几个月后,他觉得,既然公司还没“死透”,那横竖还得抢救一下。“我就是觉得我得有个交代。”他说。早在2023年初,就有投资人觉得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太好,给他发消息,“你要怎么跟我们投资人交代?”
这几个字让他想了很长时间。对于创业者而言,当一个公司宣告失败,最简单直接的操作方式,就是破产清算改做新项目——这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,王柯面对很多投资人和媒体被追问的一个问题:为什么不破产?
但在他看来,花加的商业模式没问题,失败只是和战略失误,以及大环境有关。作为一个轻资产公司,如果直接破产清算,那么所有未兑现的老客户的订单、供应商的货款将直接清零。“但如果我能把公司持续做下去,之前有一些合作得比较好的供应商,还会继续合作,只要我们这个运营恢复正常,以前的老订单还能慢慢还,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好。”
2023年底,他决定重启花加。重启从直播开始。一开始,直播间里骂声一片,“一部分人觉得,我付了钱你不发货,你就是骗子,还有一部分人虽然能理解我们的困境,但感情上难以接受,就觉得虽然你们现在很努力,但是你们不发货就是耍流氓,没尽到应尽的责任。”王柯回忆说。
就这样硬着头皮播了两个多月,2023年12月底,第一批老订单重启了。骂声少了些,后台又冒出了零星的新订单。
慢慢地,公司订单从一周几十单又恢复到一周几百单。如今,花加每月营收有几十万,基本上能够维持一个小团队的运营。老订单重启也由以往的每期200单,慢慢增加到每期300单左右。
△曾经风光无两的花加,是中国电商10年发展的一个缩影
坚持下去
争取两三年完成老订单履约
在社交媒体上,不少收到老订单的客户表示,新收到的花要比之前品质差。王柯将这种感受归因于仓储物流。“我们以前有五个仓库,每个仓负责周围的500公里。晚10点以后把花从仓库运出去。当天半夜就分配到离用户最近的3公里的站点,第二天一早开始配送,在12点之前就完成了。所以客户会感觉以前收到的花新鲜度更高,盒子更整洁。”
现在,他们只剩一个仓库。订单一部分从云南直发,另一部分从广东仓发,“所以在物流过程中,可能会把盒子搞得很脏。”
曾经,花加的技术员工最多时有40多个,他们做了一套发单系统,根据客户的喜好与鲜花的成本进行算法搭配。如今这个互联网味儿十足的算法配单系统早已停用。“现在肯定比以前粗糙得多,想做也做不到。时代给了我们一巴掌,我们得接受。”王柯说。
花加的最后一次融资,停留在2019年11月,之后就没再接受过投资。当2023年危机开始显现时,投资人汪博给了王柯投一笔钱,用来偿还花加之前的部分欠账。“我看中的就是他们的优质客户。现在从零去获取成本是非常高的。”汪博说,他看中的并非鲜花电商业务,而是期待着能将花加庞大的“沉睡”用户群体激活。
汪博的意向投资只有几百万,这对于有着400多个债权人、负债近亿的花加而言杯水车薪。但王柯很重视这笔投资,“现在公章在法院,公司什么都做不了,不能贷款,企查查上还一大堆起诉,投资的意义就在于清掉一些诉讼、把公章拿回来,那我们就可以去做正常的营销了。”他说,目前,他还处在敦促法院指定的破产管理人尽快与债权人沟通的阶段。
“鲜花有淡旺季,现在老订单的履约数量,取决于我们利润的多少。利润多我们就多发一点,利润少就少发一点。或者把之前赚的钱留一部分,尽量保持每周、每月都有老订单能持续发货。”王柯解释道。依照公司目前的实力,眼下只能先把比较有把握的老订单套餐履约。他预估,要想把积压订单全履约完,得两三年。“反正赚了钱就去给大家发货,三年不行五年。不管几年,只要我坚持下去,肯定能把这个事做完。”
(应受访人要求,文中宋宁、刘研、夏倩、汪博为化名)
来源 | 北青深一度(ID:bqshenyidu)记者 杨宝璐 实习记者 苗昊鉷
编辑 | 宋建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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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选 | 赵天嫜
监制 | 王子轩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